明道殿的青石地砖沁着塞外的寒意,光滑如镜的表面映照着穹顶垂下的狰狞兽首灯盏。殿内死寂,唯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我的父亲,统御党项诸部、被宋廷册封为西平王的李德明,正站在丹陛之上,怒目圆睁,手中那柄饮过无数敌人鲜血的弯刀,此刻正架在一个匍匐在地的文官颈侧。冰冷的刀锋已经压进皮肉,一线刺目的猩红正沿着刃口缓缓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绽开一朵朵小小的、绝望的花。
“贻误军机,该杀!”父王的咆哮如同夏日滚过贺兰山的闷雷,震得梁柱间的尘埃簌簌而下,也震得殿内文武百官噤若寒蝉,头颅垂得更低。空气里弥漫着恐惧和血腥混合的粘稠气息。
我站在殿侧,十四岁的身躯包裹在窄袖白袍之中,袖内紧攥着那卷翻得起了毛边的《太乙金鉴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卷兵书是我从汉地商人处重金购得,其中韬略机变,远非父王帐下那些只知冲锋陷阵的莽夫所能理解。看着那文官抖如筛糠的背影,听着父王因宋廷削减“岁赐”而积压的怒火即将倾泻到一个无足轻重的替罪羊身上,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我的心头。党项男儿的刀锋,怎能指向自己人?又怎能永远仰仗宋人那点可怜的施舍,像被圈养的牛羊一样,乞求着几根草料苟活?
一步,两步……我迈开脚步,靴底踏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清晰而突兀的声响,径直走进了那片被父王狂暴杀意笼罩的禁区。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看笑话的意味。我挺直了尚未完全长开的脊梁,像一杆初生的、倔强的标枪,鹰隼般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父王惊怒交加的眼神。
“父亲!”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亮,穿透了殿内的死寂,如同利箭离弦,“此人失职,按律当罚。然,若今日因宋人削减岁赐之怒,便斩此微末之臣以泄愤,日后谁还敢为您,为我党项基业,竭忠效力?寒了忠臣之心,失的是我党项自己的筋骨!”
话音落下,满殿死寂。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膛里心脏在狂跳,血液奔涌如贺兰山巅春日融化的雪水,带着一股冰寒的锐气和不可阻挡的力量。父王的手僵在半空,刀刃上的血珠还在缓缓凝聚、滴落。他脸上的怒容凝固了,被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取代。那个平日里在他眼中只会埋头苦读兵书、沉默寡言的少年,此刻竟敢直视他的雷霆之怒,用如此清晰、锋利的言辞挑战他的权威?他目光中的惊愕逐渐沉淀,化为一种深沉的审视,在我身上来回刮擦,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儿子的模样。
殿内文武,那些习惯了在父王威势下俯首帖耳的党项贵族、归附的汉臣、回鹘谋士,此刻更是连呼吸都屏住了。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头突然闯进羊圈的幼狼,獠牙虽未长全,凶性却已毕露。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最终,父王的手缓缓垂了下来。那柄沾血的弯刀被他重重插回腰间镶满宝石的刀鞘,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他没有再看地上瘫软的文官,也没有看我,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冰冷的命令:“拖下去,杖责五十,革职!”然后,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明道殿,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
我站在原地,感受着后背被无数道目光灼烧。恐惧?不,一丝也没有。只有一种破茧而出的炽热在血脉中奔流。我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兵书卷轴的触感。党项的未来,绝不该困在宋人恩赐的牢笼里!贺兰山的风,该吹向更辽阔的天地。
这场风波并未就此平息。三日后,一封来自宋境边关的密报悄然送到了父王的案头。密报上说,宋朝西北边帅,那个以智谋著称、令党项人也颇为忌惮的曹玮,在得到关于我的详细探报和一幅精心绘制的画像后,对着画中那个头戴黑冠、身着窄袖白衣、腰间挎着弯刀、眉宇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与野性的少年,久久凝视,最终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对左右心腹言道:“此子气度非凡,鹰视狼顾,绝非池中之物。西平王(李德明)尚可羁縻,此子若立,必为中原大患!”画中少年腰间的弯刀,仿佛映照着塞外孤阳的冷光,无声地诉说着未来的血与火。
父王将那封密报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火光在他深沉的眸子里跳跃。他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从那一刻起,已经在他心中悄然改变。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在父王和世人面前,露出了属于狼崽子的獠牙。而我深知,这仅仅是个开始。甘州城头飘扬的回鹘战旗,河西走廊丰饶的土地,甚至更远方……都在无声地召唤着这头渴望撕裂枷锁的幼狼。属于我李元昊的时代,必将以铁与血铸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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