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贸易动荡 航运业先知

还记得七年前那艘夺命狂奔的网红船“飞马峰”号吗？

为了赶在关税生效前到港，巴拿马型干散货船Peak Pegasus满载7万多吨、价值2000万美元的美国大豆，在海上开足马力飞驰，令全世界关注。但它最终没能在2018年7月6日下午5点海关下班前运抵大连港。当天，美国对中国价值340亿美元的进口商品加征25%额外关税，中国反击对同等规模的美国商品也加征25%关税。

作为贸易战受害者的缩影，“飞马峰”号上演了全球贸易史上最疯狂的时间赛跑。它之后又在海上漂泊了一个月才靠岸卸货，依法缴纳税费。

“这似乎是最后一艘试图跑赢关税的船，但绝不是唯一一艘。”当年外媒报道，特朗普1.0时期贸易政策频繁变化，曾经使多艘货轮更改航线，在大海里打转。据WTO数据统计，2018-2019年间，亚太地区与北美的航运量增长从4%骤降至1.8%，其中亚洲-北美的航运下滑2.8%。

七年后，在特朗普2.0“美国优先”对全世界的极限施压之下，会出现第二艘戏剧性的“飞马峰”号吗？尤其是那些要经过正处于风口浪尖的巴拿马运河港口的货船，船上有哪些中美互相依赖的重点商品呢？

答案：当然有，而且受影响的物流链条比之前范围更广，力度更大，只是不再有“飞马峰”号这样直播真人秀式的新闻噱头了。2025年美国向全世界开打关税战，一连串的蝴蝶效应迅速传递，从巴西的大豆、加拿大的矿产、德国的药品、法国的葡萄酒，到义乌的小商品、沃尔玛在深圳采购的电子元器件、泰国的耐克鞋、印度产的苹果手机等，全球复杂产业链和地缘政治秩序被震荡打乱。

关税生效前，苹果紧急空运150万部iPhone到美国

《华尔街日报》等报道，特朗普1.0对价值3700亿美元的中国商品加征关税，但这次加征关税的对象是世界所有进口商品（价值3.3万亿美元）。他的一系列举措是二战以来美国贸易政策前所未有的急剧转变，堪称开启了“新保护主义时代”，或将逼迫更多国家向中国靠拢。

特朗普挥舞关税大棒，但政策反复无常，如过山车般的两周引发全球市场动荡：美国从2025年4月5日对180个国家和地区征收10%的所谓“对等关税”，从4月9日起对某些国家征收更高的“对等关税”。但在遭到多国反弹之后，特朗普又将对除中国外其他国家加征的高于10%的“对等关税”推迟90天，延期至7月初。白宫称已有超过75个国家跟美国洽谈新的贸易协议。

美国对中国输美商品加征的“对等关税”被一路加码，从34%到54%，被中国几轮反制之后，又飙升至104%、125%。对某些特定商品（比如汽车、输液器），加上之前加征的各项关税，综合关税税率已高达245%，“沦为世界经济史上的笑话”。

在船讯网、HiFleet等航运大数据平台，可以看到海洋上货船及报价的实时状态，会发现4月前两周的全球海运航线轨迹图有着明显变化：驶向北美的大宗散货船和集装箱船在减少，东南亚、澳洲一带的货船陡然增多，亚欧航线的热力图逐渐变红，而最红的区域主要来自中国沿海。

据宁波航运交易所4月18日发布的“宁波出口集装箱运价指数”（NCFI）显示，中国至美国西海岸航线运价较两周前的4月4日下跌近19%，美东航线下跌近12%。中国至欧洲的航线运价在上上周稍微增长之后，上周也有较大幅度的下跌。但中国至南美东航线上上周暴涨52.5%，上周虽然有所下跌，但4月18日的运价指数仍比4月4日高出超过27%。

宏观环境未必直接影响每个人，但全球贸易并不遥远。这一艘艘船、一个个港口，点与点连成线，线与线交织出世界经济的一条条大动脉，折射各国的需求和竞争力。

太极乐队《一切为何》唱道：“从空中观看世间很美，蓝色的海青翠山坡……可惜当靠近些观看，人间的纷争太清楚，蓝天碧海都再不好看，愿可知一切为何。看见私心将彼我封锁，香槟侧边太多肚饿，政客说谎偏偏却通过，愿我知一切为何……”

全世界也许不清楚特朗普意图到底是什么，混乱贸易手段能否达到目的，但处于关税神经末梢的港口及报关企业知道自身受了哪些冲击。

自3月以来，苹果公司从印度紧急空运了600吨（可达150万部）iPhone到美国，与关税赛跑。4月初以来，奥迪、捷豹路虎等多家汽车公司已宣布暂停或减少向美出口。位于加拿大的克莱斯勒组装厂停工两周，Jeep在墨西哥的组装厂停工一个月。亚洲地区大量货运订单取消。

德鲁里（Drewry）世界集装箱运价指数（WCI）从1月初的3904美元/FEU高点，一路降到3月底的低点2168，这两周首次回升3%，4月10日为2265。其中，德鲁里亚洲区域内集装箱运价指数（IACI）连续七次双周下跌后回升11%，达到668美元/FEU。这一反弹打破了下行趋势，标志着亚洲海运可能已触底，并将成为全球航运业在2025年第二季度的风向标。

特斯拉成为牺牲品，中美之间进出口暂停

在诸多关税受害者中，最意外的一个对象出现了：特朗普的政治盟友、科技顾问、美国政府效率部负责人马斯克。25%及更高的汽车关税，让特斯拉向中国出口高端车型首当其冲，从中国进口关键零部件的成本也剧增。

4月10日，特斯拉暂停了从中国进口无人驾驶出租车Cybercab与电动卡车Semi关键零部件的安排。11日，特斯拉中国官网不再接受Model S与Model X新订单，这两款车在特斯拉美国加州工厂生产。加上高关税，一辆Model X在中国市场得卖150万元人民币。

特斯拉是中国扩大对外开放的典型样本，却成了美国贸易战的显著牺牲品。特斯拉对中国供应链的依赖程度远超通用、福特等传统车企，其北美工厂从中国进口锂电池、压铸件、内饰配件等。特斯拉上海超级工厂每3秒下线一台车，产品除销往中国大陆市场外，还销往欧洲等地。特斯拉上海工厂的效率，被马斯克称赞为“中国速度奇迹”，背后是与中国制造的高黏性绑定。

处于政治博弈与商业利益的漩涡，马斯克近期多次表示反对加征巨额关税，这属于经济自杀。“供应链非常复杂，一个零件价格突然翻倍，会打乱整个体系。我总体赞同美国加强制造业，但必须尊重事实并有个过程。”他呛声特朗普贸易顾问彼得·纳瓦罗“用19世纪的贸易战思维管理21世纪的产业”，转发著名经济学家米尔顿·弗里德曼关于黄铅笔的经典视频，“制造一支铅笔都离不开全球供应链”。

尽管腹背受敌，马斯克的中国生意仍然在穿越关税的大风大浪。

2025年3月21日，特斯拉上海储能超级工厂正式启动出口，首批商用储能电池搭乘货轮从上海港启程前往澳大利亚。这是特斯拉在美国本土以外首个储能超级工厂项目，在上海自贸区临港新片区，从2024年动工到2025年2月投产仅用8个多月，投产一个多月就开始大规模出口。该工厂生产的储能电池主要面向欧洲、澳大利亚等市场。

4月15日晚23时30分，上海南港码头3泊位，巴拿马籍“伟大步伐”号滚装船完成上海特斯拉超级工厂生产的3499辆电动汽车装船任务后，驶往澳大利亚肯布拉港。其中3015辆焕新版特斯拉Model Y是首次批量出口。

码头运营方透露，4月1日至15日期间，上海南港码头外贸汽车出口量较上月同期增长54%，较去年同期增幅达62%。整个4月汽车进出口滚装作业任务已经排满。入出境（港）的国际航线滚装船数量也相应增长。据洋山边检站介绍，4月上半月累计查验滚装船34艘次，环比增长55%，同比增长240%。

特斯拉上海工厂的这两批出口产品，充分显示跨国企业不支持脱钩断链，在与中国深度合作中实现互利共赢。

中国海关总署2025年4月14日公布的数据，3月对美出口额为400亿美元，由2月下滑10%转为正增长9%；自美进口额为124亿美元，同比减少10%；贸易顺差为275亿美元，增长20%。这可能是在特朗普关税措施前出现了抢先出口需求。

据专业人士分析，中国的对美出口表现或许会在5月受到全面影响，4月以后中国对东盟、韩国、日本、欧盟等地的出口将更活跃。

有了上轮经验和预期管理，即使再出现类“飞马峰”号事件，也不会是为了在关税实施前惊险抢关。加征多少关税已经是明面上的急流险滩，更严峻的是不知何时刮来的制裁飓风、看不见的“地缘政治和阵营对抗的暗流”。

美国对中国船舶额外收费威胁全球航运

4月17日，悬在航运业头上的另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又来了。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当天宣布了对中国相关船泊收费的计划：从2025年10月14日开始，向由中国经营者经营或由中国实体拥有的船舶收取所谓“海运服务费用”，每净吨位50美元，并在三年内每年增加30美元，至2028年每净吨位收取140美元；对使用中国建造船舶的海运服务商，则根据船舶净吨位或集装箱数量收取费用，选两者中价高者，收费标准同样逐年递增，从每净吨18美元开始，到2028年增至33美元，或每集装箱120美元，到2028年增至250美元。而从大概于3年后开始的第二阶段，还将限制外国船舶运输液化天然气。

对中国造船舶收费是特朗普2018年贸易战的遗产之一，试图提高贸易壁垒来刺激美国本土造船业，进一步遏制中国经济崛起，并削弱中国在全球供应链的地位。

DNB Markets分析，美国此项附加费对全球航运极具杀伤力，尤其是那些与中国有紧密联系的航运企业。中远海运、法国达飞轮船、日本ONE等集装箱班轮，干散货运营商Golden Ocean等，都将面临巨大成本压力。

克拉克森研究统计，全球约69%的新巴拿马型箱船部署在跨太平洋航线上，2025-2027年新巴拿马型箱船将集中交付321艘、413万TEU，中国船厂订单按期交付风险或叠加。从长期看，地区关税差异或将导致供应链分散化，海运供需失衡。

分析师说，在4月关键谈判窗口期，货主正疯狂寻求成本避险方案，所有策略都指向对冲关税不确定性。当前海运市场呈现冰火两重天格局：主力航线运价仍处历史高位，而政策黑天鹅使远期合约波动率突破30%。

船队综合运力中国第一的中远海运或将是最大受害者，其超过55%的船舶由中国船厂建造。更何况，中远海运很多货船要通过美国正虎视眈眈想抢夺控制权的巴拿马运河。这个全球航运咽喉要道的关键港口交易、过境费问题仍处于紧张状态。

不过，特朗普遏制中国的一系列举措不仅不会奏效，反而可能适得其反。BBC报道称：从某种程度，关税也是给中国的一份礼物，特朗普2.0的美国等于混乱、贸易破坏、国家私利，中国等于稳定、自由贸易的捍卫者、全球多边合作的支持者。

《一切为何》英文原版歌是邦·乔维乐队唱的《Santa Fe》，几乎可以隐喻关税战的未来走向：“他们说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好事会降临到那些等待的人……这是圣达菲的审判日，曾经我被承诺赦免罪孽。只有一个解决方案，必须面对你的鬼魂，并且知道不抱任何幻想。我谴责这个世界让好人变得疯狂，把凶手变成英雄……如果魔鬼得逞，我发誓我会永远活着，返回圣达菲，在圣达菲欠债要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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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伟

责编 辛省志